Variety Fair
by Variety Fair

2000年1月23日,星期天,梅莉史翠普(Meryl Streep)坐定在洛杉磯比佛利希爾頓飯店宴會廳的位子上,漫長的金球獎頒獎典禮已經進行了3小時,這是她第16次入圍,但距離上次得獎事隔17年,「主辦單位只是習慣每年把我叫來,放我坐在宴會廳的角落準備冬眠,我上次得金球獎已經是侏儸紀的事」,她日後這般形容當時參加頒獎典禮的心情。身為金球獎常客,闖蕩好萊塢超過20年的她環顧全場明星,未來她還將如此回憶「我跟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工作過」。

梅莉史翠普2007年以深受台灣觀眾喜愛的《穿著Prada的惡魔》女魔頭主編一角於金球封后

麥可道格拉斯從舞臺後現身,全場掌聲沸騰,即將頒發最佳女主角,「今年入圍劇情片最佳女主角的有安奈特班寧美國心玫瑰情》、茱莉安摩爾《愛情的盡頭》、梅莉史翠普《心靈真愛》、雪歌妮薇佛《心靈控訴》、希拉蕊史旺《男孩別哭》,得獎的是...」麥可道格拉斯揭開信封念出得獎者的名字,攝影鏡頭前的梅莉​​​​​笑著鼓掌,在掌聲中,一雙手輕拍她的肩膀,梅莉​​​​​側身看到希拉蕊史旺站在她面前,希拉蕊驚喜張大了嘴,緊握著梅莉​​​​​的雙手,激動地說:「能跟妳一起入圍,是我的榮幸。」梅莉還來不及回應,希拉蕊便被簇擁上台領獎,希拉蕊略顯緊張地致謝:「我要跟其他女主角入圍者致意…尤其是…梅莉​​​​​,妳是我的演技女神。」全場明星轉頭對著梅莉鼓掌,希拉蕊的這句話,讓梅莉​​​​​的眼睛瞬間泛淚,她情不自禁跟著用力鼓掌,掌聲送給了台上的新科影后,也送給了需要鼓勵的自己。

2000年是梅莉史翠普演藝生涯的谷底,那些年多位新竄起的女演員,包括希拉蕊史旺在內,分別在不同場合讚揚梅莉史翠普是她們最欣賞的女演員,珊卓布拉克說:「奧斯卡不該繼續讓梅莉史翠普入圍了,每年把獎直接給她就好了。」凱特布蘭琪說:「我根本選不出哪部是她生涯最佳表現,因為每部都讓我讚嘆到掉下巴。」有人問法國影后凱薩琳丹妮芙為何不往美國發展?凱薩琳丹妮芙的回答是:「好萊塢不需要我,他們已經有梅莉史翠普了。」在眾星頌揚的背後,適合中年女星發揮的電影正迅速萎縮,2000年更有影評人直言「屬於梅莉史翠普的方法演技時代已經過去了」。

 

演技女神 《捉神弄鬼》顛覆形象


時間再往前推10年,梅莉史翠普剛滿40歲,當時她已經擁有2座奧斯卡獎、3座金球獎還甫以《暗夜哭聲》(A Cry in the Dark)摘下坎城影后,但在40歲生日過後,氣勢盛極而衰,她發現大製片廠找上門的劇本,都是邀她演巫婆,在好萊塢製片眼中,年過40的女明星只剩演巫婆的資格了,她推掉了這些劇本,「時候到了,我的演藝生涯結束了,我已經過氣」,她這樣告訴自己的雕刻家老公。

40歲後的梅莉史翠普開始嘗試小成本的喜劇,口碑不錯但票房平平,在經紀公司的「強烈建議」下,她跟另外兩位同樣遇到瓶頸的演員:布魯斯威利(Bruce Willis)、歌蒂韓(Goldie Hawn)一起接下了《捉神弄鬼》(Death Becomes Her),一部以電腦特效為噱頭的黑色喜劇,導演羅勃辛密克斯(Robert Zemeckis),非常擅長以電腦特效替電影加分,成名作《回到未來》(Back to the Future)、真人結合動畫的《威探闖通關》(Who Framed Roger Rabbit)以及獲得奧斯卡最佳導演的《阿甘正傳》(Forrest Gump)都是代表作,《捉神弄鬼》後來贏得奧斯卡最佳視效獎,視效團隊中的江道格(Doug Chiang)也成為首位奪得奧斯卡的台灣人。《捉神弄鬼》當時票房勉強過關,但瘋狂耍賤的劇情與對白,讓它成為影史上重要的「靠片」(cult film)經典,金球獎評審肯定梅莉史翠普的突破演出,再次推舉入圍音樂喜劇類女主角,在我心目中,《捉神弄鬼》是她演藝生涯最被低估的作品之一。

來自宜蘭.五歲時移居美國的江道格(左)是以《捉神弄鬼》的特效成為首位獲得奧斯卡獎的台灣人

 

捉神弄鬼》劇情圍繞在人類對於青春永駐的渴望,透過洛杉磯名流的生活極盡諷刺尖酸之能事,觀眾可以看到梅莉史翠普這位當代最佳女演員,如何將自己走下坡的演藝經驗轉化成戲劇能量,完美詮釋一名爛演技的花瓶女星,除了靠虛浮的表情、肢體語言、對白凸顯劇中主角「梅德琳」的張狂與悲哀,透過其中兩場戲,更可一窺她對「商業片」角色研究如何下足苦工,其一是女傭早晨拉開窗簾叫醒主角梅德琳,見她癱在枕頭上素顏張嘴打鼾,從滿臉口水中驚醒,露出一般人真實晨起浮腫的面目,好笑之餘也讓觀眾立刻進入女星年老色衰的世界,另一場是開頭五分鐘精彩的歌舞,盡顯主角梅德琳慌張又做作的糟糕表演,梅莉史翠普親自演唱主題曲《我》(Me),褒貶交雜的歌詞解構了流行文化中的「女神」形象,也意外成為她自身演藝生涯的主旋律,後來在AFI頒給她終身成就獎的典禮上,梅莉史翠普便是在這首歌的陪襯下出場致謝。透過CATCHPLAY ON DEMAND的介面,會員可免費觀賞到這開場五分鐘歌舞演出。

捉神弄鬼

回到關鍵的2000年,梅莉史翠普回顧在好萊塢打滾的20年歲月,無論是一開始風光的80年代,或是辛苦拓展類型的90年代,她主演的電影中,觀眾最買帳的全是她困在婚姻與情愛中掙扎的角色:《克拉瑪對克拉瑪》(Kramer Vs. Kramer)、《遠離非洲》(Out of Africa)、《麥迪遜之橋》(The Bridges of Madison County),其中探討中年外遇的《麥迪遜之橋》叫好叫座,更為她的90年代演藝生涯打了救命強心針。2000年,是她重新起跑的契機,新世紀的梅莉史翠普轉變選戲策略,改從強悍的角度詮釋女性的正負面,「領導者」取代「受害者」成為她演藝生涯的全新標章,從《穿著Prada的惡魔》(The Devil Wears Prada)霸氣時尚雜誌主編、《戰略迷魂》(The Manchurian Candidate)野心勃勃的參議員、《誘.惑》(Doubt)固執的天主教學校校長,直到英國前首相柴契爾夫人的傳記片《鐵娘子:堅固柔情》(The Iron Lady),讓她事隔近30年終於拿到第3座奧斯卡獎,加上從2000年起贏得的5座金球獎,上世紀的老牌演員在本世紀再度發光!《穿著Prada的惡魔》、《美味關係》(Julie & Julia)、《媽媽咪呀!》(Mamma Mia)先後創下全球票房奇蹟,專業影視報導刊物《娛樂周刊》(Entertainment Weekly)甚至以「好萊塢女王」(Meryl Streep: Queen of Hollywood)形容年過60的梅莉史翠普

 

聲樂功底 《走音天后》揣摩怪咖

走音天后

梅莉史翠普近年積極透過影響力倡導美國社會的轉型正義,她曾在金球獎得獎致詞時力挺婚姻平權、為藝術片爭取院線,還將《鐵娘子:堅固柔情》的片酬全數捐給美國女性歷史博物館,奧斯卡再度封后後,她除了在《性福特訓班》(Hope Springs)、《八月心風暴》(August: Osage County)中持續演技能耐,還一步步將自己對音樂與歌唱的熱情圓夢。早在進耶魯大學研習戲劇之前,梅莉史翠普的青春夢是當聲樂家,並持續拜師苦學多年,在認清自己的天賦不足以支持她成為下一位「卡拉絲」後,她忍痛棄歌從影,但對於音樂的熱情,仍在她的電影作品中留下痕跡,除了剛剛提到的《捉神弄鬼》跟全球歌舞片賣座冠軍《媽媽咪呀!》,她還陸續在《絲克伍事件》(Silkwood)、《紫苑草》(Ironweed)、《來自邊緣的明信片》(Postcards from the Edge)、《大家來我家》(A Prairie Home Companion)、《魔法黑森林》(Into the Woods)、《搖滾女王》(Ricki and the Flash)等片中大展優異歌喉,今年的《走音天后》(Florence Foster Jenkins)則讓她終於有機會引吭聲樂。

如同她在《捉神弄鬼》必須演好一位爛演員,如何爛的有層次、爛的有人性、爛的有餘地,而不只是停留在純粹的嘲諷與搞笑,在《走音天后》片中,受過聲樂專業訓練的梅莉史翠普,親口詮釋史上最知名的「爛高音」佛羅倫斯的唱腔,梅莉史翠普並非漫無章法的亂唱模仿,她仔細分析本尊每次都是盡力唱了半句,卻在結尾時力有未逮漏氣,於是她決定要重現的是佛羅倫斯歌聲裡的亂中有序、天缺裡的天真,在大笑過後,觀眾還會被故事主人翁的坎坷與真性情打動,「你們可以說我唱不好,但不能說我沒唱過」,戲裡圓夢了,戲外也圓滿了。今年12月,她以《走音天后》第30次入圍金球獎,完成了破天荒的里程碑,金球獎主辦單位並率先宣布梅莉史翠普是本屆終身成就獎得主。

2017年1月8日,星期天,梅莉史翠普將坐定在比佛利希爾頓飯店宴會廳的位子上,漫長的金球獎頒獎典禮已經進行了3小時,舞臺上的大螢幕剛放完她的生涯回顧影片,在掌聲中,她微笑著被同桌的友人簇擁上台,全場明星起立鼓掌致意,她也情不自禁跟著用力鼓掌,掌聲送給了台下的工作夥伴,也送給了2000年那個需要鼓勵的自己。